江兒

沒有努力過的事，任誰都不能打包票說「絕對沒希望了」！

        這個認知，出了這辦公室，也許多數人仍是抱持較灰色的生命態度；但是對於以駿然為首，發動連署，而使裁員噩夢暫時停下腳步的這一群同事而言，他們雖為此甘願付出全面減薪百分之五的「愛心」代價，但若你看到劉叔走入企劃部的那張燦爛笑容，不僅不會覺得不值得；春天似乎還先提早降臨在這屋子裡了！

        春日之美，美在大地處處吐露著新芽；但這份閒情與細膩，對應於忙得焦頭爛耳的都市上班族來去匆匆的身影，實在是近乎個「大近視眼」的感嘆！也許要到公園已轉成一片蓊鬱的南風時節，才會有人忽然驚見說：春天呢？彥均因為一向喜歡在自己的窗台上變換著季節，插上不同味道的盆花，她當然是不會錯過嫩葉新苞的那一位！

        1、

        「早啊！科長，要不要我幫您泡一杯咖啡？」劉叔跑了一趟公文到企劃部來，他真高興自己又能如常地上班；影印、倒茶、接電話…每一樣事情都覺得格外親切！彥均本想說「不用了」，她一直有喝樓下那家特調研磨咖啡的習慣，但是景氣這樣，她念頭一轉，竟說：「好啊！謝謝劉叔！」叫偉翔都不由抬頭看了她一下！彷彿在說：這怎麼可能？視「三合一」如品味仇敵的她？

        單身貴重的她，多年來手頭一向寬裕以外，也因有著「慷慨」過頭的個性，從上班至今，總是徘徊於「月光族」；直到和芳枝走得較近的這幾年，彥均才好像身邊有個「煞車閥」幫她做個小小的節流，「哇！我這兩年竟然存了20萬耶！」她興奮地好似發現新大陸！芳枝一旁笑得一點點詭異：妳才存了這一點啊！我的薪水比妳少，還有兩個孩子要養，一年就有20萬的儲蓄，妳哦…。只是她沒說出口！

        芳枝有幾個習慣是她很不習慣的！比如她會在近她辦公室的廁所裡擺一個水桶和勺子，接收冷氣機排出的小水流，拿來沖小便；其實就觀瞻上來論，是不太恰當的，幾次被工友收走，她過幾天會又去放一個小一些的；偶而她想買果汁喝，但因抽屜的零錢盒裡湊不足額，就放棄了！她說等下次再買吧，反正她的慾望伸縮彈性很大；她的衣著呢，全身上下加起來通常不超過500元，彥均很想說：妳可不可以恩待自己一點呢？她卻不解風情地回她說：「若是我不說，你們看得出我服飾的價位嗎？」「不太知道，」有人接話，「所以說啊，那就無所謂嘛！」芳枝還為此有得意之色！

        儘管不慣，好友的作風也只有尊重了！然而，她不犯她，芳枝倒反過來說她呢：「妳知道妳一天一杯咖啡，一年下來要花多少銀啊？告訴妳！至少兩萬七千元左右！我單單這一樣就比妳多快近把個月的薪水！」她還沒講完，勾回來還損她一句：「小姐，而且不包括妳可能提早骨質疏鬆哦！」

        彥均被說得沒好氣，本來想跟她抬槓下去，可是在一次無意間聽到別人聊到芳枝的作法時，她就自動閉上嘴了！芳枝在三年前就默默在同事間邀約一些人每月拿出500元，如此匯集了16人，聽說便可認養4位海外貧童！而她自己更一人認領了國內家扶的兩個孩子！

     2、

        這事，芳枝沒跟她提起，彥均卻私下受到提醒，把她的概念引進企劃部，邀大家兩年不要吃、喝、買禮物慶生，她說，這樣約可「集資」認養3個兒童、一年的時間；沒想到大夥兒都蠻支持的，很有新鮮感！不過，剛做時是有些不習慣，做了之後，倒是意外地有踏實感！

        這些小改變，實在是彥均從沒想過的；自小，她腦子裡不知何時被置入一個程式：錢，賺了不就是要花的嘛？直到劉叔差點被請捲鋪蓋走路，公司高層在開會時宣稱說：雖暫時凍結人事，但若未來仍有困境熬不過關，什麼都可能發生的！她忽然有一分驚心燃起！工作七年下來，她到底獲得了什麼？有天萬一被解雇，失業的她，能撐多久？久置腦袋的那個程式是對的嗎？

        她記得前一陣子和芳枝聊到理財時，她笑過她「老土一個」！這時代還有人把錢放在「定存」的嗎？芳枝沒和她辯，只說「其他的方式，她不敢不會也不要」；等到去年，世界金融海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來時，有同事頭頭是道地分析說，這些連動債或股市消失的錢，「沒有被什麼人賺去啊！」這話頗令彥均嚇一跳、不服氣，並覺得「怎麼可能」？「錢，不是跑到我口袋裡，就一定是塞在你口袋裡？不是嗎？」「難道會掉在路上不見了？即便如此，它還是在的啊！」   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未料是芳枝接著說：乍看，是像忽然大量不見了！但因：本來就沒有那些錢！所以，股票大跌、許多公司倒掉，都是同一件事：泡沫，被搓破了！看似全球加增那麼多的財富，卻只是帳面上的存在，都只是人無限擴張的貪慾所玩成的遊戲啊！不是嗎？

    3、

        彥均聽到這番話，不是要對芳枝刮目相看，學商的芳枝本來就該比她有概念；而是突然回頭對自己在金錢上的錯誤浪漫，感到全身冷颼颼的！她從不曾在買東西時為價錢皺個眉尾，更不可能盤算到下一年的收支如何？家中櫥櫃裡一堆

衣褲、抽屜裡沒用過的3C產品，只因跟流行就買了、便擱著了！包包一整牆吊著、手機的屍體也不少…，好像什麼東西都滿出來了，只有心裡常常虛虛的！

        比她還小一歲的芳枝恰巧與她顛倒過來：兩個孩子都大了，衣著樸實但清清亮亮的；儲蓄不少，生活單純可是挺豐富的；每天帶便當來，對自己很簡單，卻善待別人，三不五時總能吃到她帶來的零食小吃，或接到她親手做的巧手禮品。

        彥均想到這些，稱不上感傷什麼的，而是有一種驚覺：之前，她其實心裡對芳枝是有「太省了吧？趕不上時代嘛」的滴咕！裁員的風聲呼呼之餘，她對自己竟產生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期待：新的一年，她該趁著工作還算穩定，年紀還可以，能力也有一些之時，好好將未來的生活當一回事！

        比如，改掉無聊就去大賣場胡亂血拼的積習、休假時就該把家裡內外整理一番！甚至是，不能再拖著不認真找個好老公了！若整個世界真是要這樣往低迷走，我，彥均！反倒要逆向過著知節制、有朝氣的生活啊！否則，可別救了人家劉叔、輕看了人家芳枝，結局卻是自己一身空空如也？